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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声&ldo;乖乖&rdo;没落,门帘一挑,一阵风般旋进了我的五哥,我母亲的另一个&ldo;乖乖&rdo;进屋了。
回忆母亲的一生,孩子不少,前妻生的,自己生的,拉拉杂杂十几个,但是她只管两个人叫过&ldo;乖乖&rdo;,一个是我,一个就是老五了。
母亲嫁入叶家的时候,老五还是个中学生,他是叶家孩子中第一个管我新婚的母亲叫&ldo;妈&rdo;的,他送给我母亲的礼物是小狗玛丽,那狗与老五一样善解人意,成为我母亲唯一的慰藉,成了生冷宅门里的一丝温柔,老五也因此成了母亲时刻挂念的&ldo;乖乖&rdo;。
母亲每年要亲手给老五做棉袄棉裤,新里新面新棉花,又暄又厚,一把抓不透。
老五穿着这样笨拙的衣裳到学校去显摆,逢人便说是他妈给做的!那神情完全是一个在亲娘跟前撒娇的孩子,老五最缺的就是母爱。
留洋回来的老五被父亲从孩子中剔除,家中最心疼的就是我母亲,母亲说老五还是只不谙世事的半大猫。
实则这只半大猫已经快三十了,但在母亲眼里,他永远是她刚进门的中学生模样。
老五分出去以后,母亲隔三岔五就要提着东西往九条跑一趟,怕她的&ldo;乖乖&rdo;受委屈,因为外头常有消息传过来,说我们家老五在王府井一带闹市破衣烂衫地要饭,声音凄凉哀婉,悲惨之极。
别人听了哈哈一笑,都知道老五是故意扫我父亲的脸皮,教授的儿子在学校门口要饭,明摆着是成心!父亲教书的学校&ldo;国立北平艺专&rdo;在王府井协和医院对面,爷儿两个不对付,永远是对着干,就跟现在孩子的叛逆期似的,你说东,我偏往西,为了什么,到现在我也说不明白。
反正当父母的各个时代有各个时代的难处。
我&ldo;洗三&rdo;那天我五哥是叫花子打扮,一件补丁摞补丁,沾满粥嘎巴的破夹袄,一条断了半条腿儿,摇摇欲坠的麻包裤子,一双不知从哪个戏班退役下来的粉底靴子,一双乌黑的手与蓬头垢面的脑袋,实在是绝配!这还不是最精彩的,最精彩的是他嘴上的胡子,那胡子被他染成了一绺红一绺蓝一绺黄,如野鸡的羽毛,另类又抢眼。
可惜当时我小,还不懂得赞赏,否则我真要为这位不俗的哥哥鼓掌欢呼了。
90年代,我在日本留学,在东京原宿的大街上,每逢周日都有号称&ldo;异星人&rdo;者的聚会。
聚会当日,原宿宽阔的大街所有车辆绕行,公交车停运,道路两旁,挤满了看新奇的人众,各种小吃摊也赶过来凑热闹。
用&ldo;五花八门&rdo;、&ldo;标新立异&rdo;这类词语已不能概括这些在马路上张牙舞爪的&ldo;后起之秀&rdo;。
看到他们那红绿相间的怪异发型,那&ldo;烂&rdo;得露出半个屁股的牛仔裤,那停顿不下来的躁动与张扬,我每每会想起我的五哥。
在那一阵阵架子鼓、电吉他振聋发聩的轰响中,心内竟然涌起阵阵的酸涩和难以言说的悲凉,我的五哥哥,若活在今日,你应该是他们中的领袖!
五哥碰上了我的&ldo;洗三&rdo;,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缘分,我这个叶家垫窝的老小,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片子,在叶家众多孩子中是最不起眼,最无足轻重的,难怪我的兄弟姐妹们没有一个出席我的人生大典。
老五来了,我只能说是老天爷的巧妙安排,是我们在性情中某些相通因子的重合,以致以后我的母亲常说,这个丫丫啊,幸亏是女的,要不会跟老五如出一辙。
跟老五一块儿进来的还有他的至交赫鸿轩,赫鸿轩比老五小,细高个儿,粉嫩的一张脸,举手投足透着教养和规矩,用母亲的话说,像个闺女托生的。
赫鸿轩干净利落,跟老五往一块儿一站,活脱脱是个反衬。
赫鸿轩当时家境已然破落,但是穿着依旧讲究,青绸马褂,灰布皮袄,头戴着一顶自来旧的毡帽,足蹬着八成新的缎鞋,腰里系着绉绣荷包,银链子挂饰,鱼皮眼镜盒,一动弹,叮当乱响,是个秀丽的哥儿。
我五哥看着赤条条的我,手在自家怀里掏摸了半天,除了抠出几条泥卷来再无其他。
小妹妹洗三,当哥哥的岂能没有表示便抽手而去,不能,绝不能!但是以老五的叫花子装扮,确确是摸不出半个铜子来。
亲戚们都看着老五,看着姥姥手里使劲踢腾的小人儿的嫡亲哥哥,这让老五很有些难堪,有些下不来台。
以他的油滑,他的本事,他完全可以将这尴尬遮掩过去,但是他没有,他愣愣地看着号啕不已,充分展露着真性情的我,竟然有些失神,用大舅妈的话说是&ldo;眼圈有点发红&rdo;。
母亲告诉我,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。直到有一天,我的电话响起,对方告诉我,他是我父亲helliphellip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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